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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河堤上漫步,已是深秋了,夜凉如水,我不禁把敞开的衣领拉紧了些,新月如钩,淡洒清辉,疏疏落落的几粒寒星,若隐若现。
桂花和木槿已经渐渐凋零,梧桐也禁不住秋风萧瑟,斑驳的树叶不断从枝头坠落,在风中凄凄惶惶地寻觅,终究是找不到方向的,好不惆怅。
不经意间抬头,却见路边一片深紫色的小花,密密层层的绿叶间,是一簇簇莲蓬状花托,托上伸出几支细长的花柄,托着喇叭状的花朵,亭亭玉立,在朦胧的月色中柔美到动人心魄。
这不就是“晚饭花”吗?城里人叫它紫茉莉。心中不胜欢喜,真是“一尊清夜月徘徊,花如人意好。”
02
我家老屋前有一片晚饭花,每年夏秋之际都长得蓬蓬勃勃,盈盈伫立的小花多如繁星,有紫红的,金黄的,粉白的,一簇簇热烈地开着,真是“斜阳墙角疑铺锦,红黄紫白交相映”。
从春意阑珊到秋色弥漫,她们开了谢,谢了开,没有间歇。和菜园里的蚕豆花、茄子花、豆角花,还有架子上的丝瓜花、扁豆花一起把农家院落装扮得热热闹闹。
晚饭花与别的花不同,它们有自己的行为准则,烈日骄阳下,花苞紧紧闭合,只在暮色四合的黄昏开放,从不逾矩。
03
每天放晚学到家,几个女孩儿就聚到一起,摘下深紫色的花朵,放进小瓷碗里碾碎,挤出汁液,这就是纯天然的胭脂,互相涂抹在两腮上,嘴唇上,红艳艳的,自觉比戏台上的七仙女还美。且问黄昏谁是伴?晚饭花对小姑娘。
晚饭花的种子也非常可爱,像小小的黑豆表皮没有黑豆那般光滑,有褶皱,但比黑豆圆润饱满,男孩子们称它们是“小地雷”,顺带着也叫晚饭花为“地雷花”。
一粒粒细心地摘下装进口袋里,当弹弓的子弹射出去,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读《红楼梦》,方知这些“小地雷”可是美颜上品。
曹雪芹在四十四回写道:
“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
又笑向他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
晚清学者叶申芗也在写紫茉莉的诗中说:“留得果盈盈,还将粉细匀”。
可见土里土气的晚饭花是可以登大雅之堂的。可是,我始终觉得晚饭花和狗尾草、灰灰菜、蒲公英一样,都是属于乡村的。它们卑微、美丽、坚韧、落地生根,只有在那里才有“野意饶媚娟”的自然之美。
晚饭花就是人们心里,最朴实美丽的邻家小妹。
04
晚饭花是和夕阳晚照下的村庄里,那袅袅升起的炊烟血脉相连的。是应和着老外婆那一声声悠悠长长的,唤儿回家吃饭的声音次第绽放的。
我相信草木情深,无论人们叫它们晚饭花还是紫茉莉,无论风把它们的种子吹落到哪里,无论它们在哪里开花结子,它们的根始终在乡野田园。
在这清冷的秋夜,我遇见了晚饭花,遇见了岁月深处的自己,隔着山山水水,依然温暖着我指尖上薄凉的光阴。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还好,我们时常能遇见那些尘封的美好,就如同季节的雨时常落进时空的河里,时时滋养着我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