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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行,沿途树枝挂满了雾凇,在哈尔滨没看到的景色竟然在火车上让我一饱眼福,俨然一副绝妙的黑白画卷。远处,一马平川的广袤原野上,三棵挂满白须的老榆树矗立在这洁白的世界里,那是中国画留白处的点缀,像三个安详的老者在一起闲谈,对比了那平淡的纯白,那是上了年纪的人对人生的回眸与傲视,那白是经历了人事纷繁后内心的安宁。靠铁轨的近处,一排排整齐的杨树从窗前呼啸而过,像那挂满了霜雪的哨兵,笔挺的站立在轨道两旁,呼啸的列车让他们变得灵动起来,无数的风景与诱惑每天从他们眼前闪过,但他们从不为所动,这冰天雪地里的重重雾色,把他们装扮的朦胧而帅气。
很快,车到长春,多么熟悉的地方,二十五年前,我拿着入学通知书,就在这里下车,乘六路公交车沿着斯大林大街到学校报到,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路途走了整整四十个小时。那天是八月二十五号,在北方,天有点凉了,但我热情似火,集合时我听着哨声慌慌张张的站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但很快我被队长恶狠狠骂了回去,而且是两次。
第一次是因为我提着大裤衩出来站队,第二次是因为我脚上踢踏着拖鞋。那以后,我走上了军容严整的日子,我们听着口令,踏着一二一的节奏开始了全新的生活。队长姓姜,作风跟他的姓一样辛辣,喜欢说脏话,他总是骂我们磨磨叽叽,他说,做事情要像“鸡蛋壳擦屁股——嘁哩喀喳”,多么生动而又形象的语言啊,但我们不敢笑,如果我们笑,他又会骂我们,他说你们笑啥啊,你看看你们的队伍像啥玩意,“西瓜皮擦屁股——稀里哗啦!”他看起来总是那么粗鲁,那时我们都怕他,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出长春了,这应该是鹿乡了吧,远远的好像是鹿场呢,应该不会错的,在长春南面100多里地,那一年,我们步行一天从长春市区来到这里。中途在一处破旧的农场里小憩,我的双脚都起了水泡, 踩到地上,沿着脚底皮和肉不断的剥离,钻心的痛,是崔导教我们用缝衣针挂头发从水泡中间穿过,再走时,水出来了,水泡也就瘪了,脚不那么痛了。他借用毛主席的话鼓励我们,说,胜利往往在最后的坚持一下和努力一把。大家听了群情激昂,一个个恨不得打起行囊一口气冲到目的地。
大道理有时候要看由谁来说,对谁说,对一张白纸来说有点颜色就是画,是崔导让我这张白纸第一次有了点颜色。在那个破旧的农场大房子里,我依然清晰记得,我迫不及待的用笔写下自己的激情分享给我远方的亲人,我告诉我老家的亲人,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
我们住在鹿乡一个老乡家里,老乡家条件并不好,低矮的平房里面只有一个土炕。我们四个同学分在一组,老乡一家三口平白无故添了我们四个人,只好在炕中间挂个帘子挡一下,晚上大家挤着睡,炕的一头隔了一堵墙,外头就是灶台,做晚饭时的热气穿过我们的炕从另一头的烟囱里出去,虽然外面寒风肆孽,但炕上却热气腾腾,我们几个像地瓜一样,被炕火的余热烤的直流油。几个猫在角落里的虱子看我们初来乍到,纷纷从泥逢里出动欢迎我们,幸亏我们锻炼了一天,很累也很困,无心搭理他们,凭着一身热血作为回报,在沉沉的梦里任它们吃的饱饱。。
虽是鹿乡,但并不是家家养鹿,我们住的老乡家就没有养鹿,只种了葡萄和苞米,我们就帮他们扳苞米,但用不了这么多人,我们又给他们打水,可咕噜里转出来的井水没一会就他家水缸放满了,那就打扫卫生吧,我们开始擦门,这东北农村的木门啊,泥厚的像贪官的脸皮,根本就擦不干净,老乡说,你们擦那玩意干哈啊,俺们都几十年没擦过了,来,吃葡萄,盛情难却,四个人都吃了不少,三大纪律告诉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很快,在当天的晚上我们因为不走群众路线就全军覆没,肚子里叽里咕噜四个人轮番起夜,在那黑漆漆的夜里,迎着刺骨的寒风,踏着滑溜溜的木条,在那露天的茅坑里留下了我们热乎乎的纪念。
临走的时候,除了感谢的话外,我们把唯一可送的积攒下来八包方便面偷偷的留在了老乡家的桌底下,作为回礼,几个多情的虱子伴随我们踏上了回城之路。
那次回城,我们走的是夜间急行军,全副武装一路小跑往回走,是歌曲鼓舞了我,一路上我们用百首革命歌曲联唱的办法,不停的给自己加油鼓劲,我们像夏夜鼓足了肚皮的青蛙,不停的高哥前行,我那热血的青春熊熊燃烧在这东北的夜色里......
沈阳到了,这是赵本山演小品的根据地,四年前我带领十四个兄弟从白天到晚上先后两次经过这里,白天我们从空中过,那北方的天啊,都说天高云淡,其实是云高天淡,我们贴着一万两千米的高云,在平流层里面拉出了一条条长长的尾迹,从沈阳上空呼啸而过。
夜里我们从陆路返回路过这里借宿一晚,顺路前往刘老根大舞台,这个以草根为主题的的艺术舞台并没有那么豪华和精致,但演的都是贴地皮的故事,从群众中来,到群众去,没有那么高大上,但让人感觉是真实的,一段时间演艺圈人心惶惶,赵本山也为传谣所累,许多主旋律选手,纷纷穿上马甲变王八,这把戏,其实赵本山早在小品里玩过。
过了山海关就到河北地界了,那年的北京常常被雾霾所困,燕赵大地的空气也就别指望干净,每个城市的马路上都是尘土飞扬,人声鼎沸。只有那赵县的雪梨,带给我记忆中的清凉。那一年,我们骑行两个钟头到赵县,沿着张果老倒骑毛驴的足迹,在果农的院子里摘了满满一麻袋的雪梨,只为孝敬我那敬爱的师傅。
师傅艺高人胆大,孤傲孑然,不把拿村长当干部,他过不惯直线方块的日子,渴望早日回到宁波老家,那自由的大海就在他家边上,他总是把屋子弄的一团糟,能感觉他内心对秩序的反感,他的愿望迟迟不能实现,不过他在我这个徒弟面前很少有牢骚,鼓励的多,慢慢我体会到,只有那些对上低声下气的人才会对下仗势欺人,只有那些不屑权势的人才会对部下一视同仁,他是有怨气的人,因为他的墙上挂着不气歌,他人气我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你若生气中他气,不气不气真不气......教员姓冯,他多么希望回到水边天马行空,二十几年过去了,希望他一切安好!
我也永远难以忘记我的同学晓军。在一次去邯郸的公交车上,我和晓军遇到了一群骗子,一个害羞的说话都发抖的小孩是这场骗局的主角,冒充健力宝饮料获奖的消息就是从这个孩子的口里传出来的,直到有人愿意掏钱替他到广东领奖,这场骗局才算结束,这在今天看来是个老套的骗局,但二十年前的我也信以为真,那个可怜的人眼睁睁的看着骗子们一哄而下,才恍然大悟。只是晓军比我懂事理,早就看出其中的猫腻,提醒我只看不说。
晓军是南京人,他口才一流,喜欢辩论,爱好文学,经常去图书馆借书,图书馆里的女兵对他仰慕不已,三年后的一个夜晚,他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天晚上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的是我,我们拎着飞行头盔,用玩笑的口吻探讨着飞行中的各种趣事,我们一起跨上了自己的飞机,但他却没有回来——愿天堂里没有欺骗!
前方到站应该是北京,灯火通明,气势非凡,只有北京才有这阵势,九四年,我第一次到北京住在阜成路电视塔下,我除了去天安门还到了世界公园,二十岁的心里,北京也不算大,心里还想装下整个世界。那一年我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二零零四年,我又去北京,那时的我踌躇满志,望着昆玉河中快速驶过的皮划艇,我的心里也荡起了快乐的歌声,那一次,我在北京度过了充实的一年。二零一四年,我再次来到这里,面露疲色,还是在阜成路电视塔下,看着科室主任不冷不热的脸色,我无暇跟她扯淡,生命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这次我住了一个月。
夜已深,万千思绪,欲说还休,这些年,我已很少记起觥筹交错时每一张热情的脸孔,我记起的只是一些善意的,真诚的眼神,是他们串起了我一路南行的点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