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的那一碗白米饭对我的感动 却仍然清淅的牢记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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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是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的第四年,也是我任村支部副书记兼村长的第二年。根据当时的政策规定,村干部要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简称“三同”)。按照村支部的统一分工,我被分到我们村第七小队宋家屋基,住在一个6人之家的农民家里。
我还清楚的记得,我那房东户主名叫宋应癸,女房东姓江,三间土坯房,非常破旧。他们家共有4个孩子,两男两女,小女儿患有先天性癫痫病,一犯病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很是吓人。大女儿比我大两岁,名叫宋发莲,人很能干。晚上我就和宋发莲共睡在一张用土坯砖堆起来的铺垫着稻草的床上。盖的被子补钉摞补钉,脏兮兮的,每次上床,一股怪味就直冲鼻孔。好在那时年轻瞌睡多,加上一天十几个小时的繁重劳动,累得腰酸背痛,晚上睡得又晚,总是十二点钟左右才上床,所以一倒床上就睡着了,不象现在整夜失眠。
生活上实行的是轮户派饭制,一家吃一天(孤寡老人除外)。那个时候正是计划经济时代,生产队全部是集体种植为管理模式。我所住的小队二百多号人,耕地面积约50余亩,人平不到2分地,且都是一些挂坡田地,十年九旱,是一个典型的人多田少底子薄的村庄,老百姓的生活极其贫穷。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姓宋,队长名叫宋应洪,一个五十多岁的纯朴农民,共产党员,村大队党支部委员。他的老婆是一个患有轻微智障的农村妇女,育有八个子女。他们家和当时大多数农村家庭一样,过着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从我认识他们开始,我就没有看到他们一家冬天里穿过袜子和棉鞋,八个孩子身上穿的棉衣棉裤都是靠国家救济所得,但由于没有外套和内衬,往往一件棉衣穿上一两年就破乱不堪,败絮外露。
夏天除女孩子外,男孩子一律半裸和全裸,反正大多数家庭的男孩子都一样,看惯了也没感到有什么不文明的。就是这样一个家庭的主人宋应洪,对党无限忠诚,对集体事业尽职尽责。每天早晨天刚蒙亮,总是他第一个起来吹响开早工的哨子,天黑了,他还在田头地边做着一天群众劳动后的收尾工作,晚上还要召集社员们开会,记工分,读报纸学文件(当然读报纸学文件的担子就落在我的肩上)。
记得那是1976年8月的某一天,天气非常炎热,我轮流到队长宋应洪家里吃饭。那天是栽晚稻秧,中午收工后我因有事,回自己家吃的午饭,吃完午饭我就返回宋家屋基,参加下午的插秧。傍晚收工后,劳累了一天的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宋应洪一起坐在一张用土坯砖垫了一只脚的桌子两边,一边喝着用山楂叶泡的茶水,一边聊着生产队的劳动情况。一会儿开饭了,还清楚的记得是四个小菜:一个是土罐子煮的熟刚豆,一个是炒南瓜丝,一个是炒茄子,一个是炒苋菜,外加一壶红薯煮的白酒。我们两人把一壶酒喝完后,宋应洪起身到厨房,端了一大一小两碗白米饭出来,将大的一碗给我,小的一碗放他自己身边。我正准备吃时,看到宋应洪家八个孩子的眼光一起向我端的白米饭看着,那情景就象一群小猫看着墙壁上挂着一条大鱼,专注又羡慕。开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们那个样子就说:你们怎么不去吃饭呢?宋应洪赶快说:不慌,不慌(不急的意思)。这时候宋家最小的男孩儿(大约三四岁)光着屁股,慢慢走到我的面前,脏兮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碗里的米饭,嘴里咽着口水,并时不时用眼睛偷看一眼他的父亲。这时我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立马起身走向宋家厨房,揭开锅盖一看,锅里一点米饭也没有,全部是南瓜,那一大一小两碗米饭就是和南瓜一起蒸熟的。
瞬间我的心象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隐隐作痛起来。生产队穷,生了八个孩子的宋应洪家更是穷困潦倒,没有粮食,一碗白米饭就显得尤其珍贵。为了让我这个住队村长能吃上一碗白米饭,他们全家竟然吃的是南瓜。感动的泪浸湿了眼眶,于是没作任何思索,将碗里的白米饭倒入锅里,并用锅铲翻了几下,然后给每个孩子盛了一碗南瓜饭,我自己则盛了一大碗南瓜,端了出来。宋应洪见此,尴尬的表情涌现在他那布满沧桑的脸上。我心情异常沉重地对他说:我们都是党员干部啊,既然长期住你们村,你们就不要把我当外人,一定要和大家一起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你让我吃白米饭,你的孩子们却吃南瓜,我吃得下去吗?如果家家如此,我还配当一名住村干部吗?
那一餐饭的确吃得很辛酸,但我吃得很感动,吃得很踏实,吃得终生难忘。
时光荏苒,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改革开放后的今天,我们国家的经济建设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也逐步进入小康。但几十年前我在农村住队的情景总是萦绕心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是有一种强烈的想到我曾经住过的宋家屋基村子里去看看,去看看那里的老百姓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去看看曾经和我一起度过那段艰难困苦日子的父老乡亲。
2019的清明节,已退休几年的我,回老家祭祖。在祭完祖返回武汉的时候,我特地到宋家屋基去转了一圈,以了却多年的夙愿。一条水泥公路直通村门口。走进村子,发现村子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去的那些破旧的土坯房不见了,一栋栋楼房拔地而起,楼房的门前有的是水泥铺面,有的是黄沙铺地,都干净清爽,每家的门楣上春节贴的春联依然红鲜。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空气异常清新,不知名的小鸟在村子的上空飞来飞去,几只小鸡正兴致勃勃在寻找食物,整个村庄显得宁静而祥和。正值清明节,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都回家祭祖,村子里的人倒还不少,但我一个也不认识。问了几个年轻人才找到了老队长宋应洪家里,房子也是新建的两层楼房。但老队长宋应洪夫妇早已作古,八个孩子都已成家分居,当时最小的男孩儿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新楼房就是宋应洪小儿子的。在作了自我介绍后,他连连说:“晓得你,晓得你,你在我湾里住了队的,我的伯(对父亲的称呼)在世时总讲到你,听说你在外面当了大官。”(农民把省直机关的处级干部当成大官,我没有解释,只是笑笑)小儿子对我的造访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又是让座又是倒茶,还端出大悟特有的黑瓜子。当问及他们家现在的生活时,他轻松的说:党的政策好,有吃有穿有住,儿子在读初中,女儿和他深圳打工,一年可赚个两、三万块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习总书记又督促地方干部搞脱贫致富,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真的要感谢党中央,感谢国家呀!
看着宋家半新的全套家具和墙壁上挂着的腊鱼腊肉,不用细问就知道宋家的日子已今非昔比了,再也不会为一日三餐的米饭而犯愁。然而,几十年前的那一碗白米饭对我的感动,却仍然清淅的牢记心中使我永远不忘记那段艰难困苦的奋斗岁月,让我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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