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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一直睡不好,总是在半夜凌晨三四点醒来,虽然头脑有些昏沉,但并不迷糊,思路也还是清晰的。询问身边的同事,同事说:“可能是季节变换原因吧,也有可能是你最近有心事。”我有心事吗?反复问自己,好像有,也好像没有。有,是因为我这个人这么些年都有一个毛病,只要当天有没有完成的事就会在脑瓜子里总想着这件事,反反复复,直到第二天完成了才会慢慢放下;说没有,是因为最近确实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特别的烦心事,单位、家里和个人也都按部就班地在向前走。
半夜醒来,睡不着,想坐一会儿,又坐不住,不停地打盹,索性穿上衣服起床来,走出去。哨兵看到我,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在登记本上签完字并勉励他坚守岗位值好勤,这才又慢慢腾腾、晃晃悠悠回到宿舍。脱下衣服正准备再次躺下,一抬眼,突然透过未拉严实的窗帘,看到夜幕下宁静的营院,有些发呆和沉醉。大山的轮廓在高原皎洁的月亮映衬下依稀可见,坐落在山体一侧的营区安静祥和,院子里两排雪松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挺拔。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能看见篮球场边的垂柳安静地守候在车库边,能感受到新发的绿芽在不断地吐出二氧化碳,为康巴高原洁净的空气奉献着自己的能量。
这个无比熟悉的营院,我在深夜不知不觉被眼前的林林种种陶醉了。很是奇怪,突然的一刹那,我被甬道两侧掩体前的4条大轮胎所吸引。看见两左两右的大轮胎,脑海里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昨晚兄弟们夜训的画面。也是在这院子的路灯照耀下,几个人围着一个平躺着的大轮胎,十多只脚放在轮胎上,十多只手撑在地上,随着指挥员喊着“25、26...67、68”的命令和数字,以及“加油!加油!”“就差几个了”的鼓励,兄弟们伴随着声嘶力竭的一声声“啊”,弯曲的手臂在脸快贴到地面的一瞬间慢慢打直,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就这样反复着、煎熬着、拼搏着,也畅快着。
如今夜深了,楼上的消防员们经过一天劳累的训练和工作,此时应该正在酣睡进入梦乡吧。看着昨晚平躺着的轮胎,现在正以“立正”姿势矗立在那里,一个词忽然呈现脑海——卫士。静静的夜晚,当所有人都躺下休息,只有营门警戒的哨兵和营院矗立的轮胎站立着,仿佛此时的轮胎也如哨兵一样守卫着这个院子,守卫着消防员的平安,守卫着大山深处宁静的夜晚和巍巍的森林。想到这里,不但全然没了睡意,而且突感精神矍铄,同时还伴着有些振奋和激昂,思绪慢慢地追忆着当兵的这些年、这些人、这些事……
2000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个跨世纪的一年,可能人生不会因为跨世纪发生多大的变化和风浪,但对我而言就完全不同了。记得那是00年的9月,师范专业学校毕业后,我如愿分配到自己的家乡村小任教,虽说偏远乡村小学条件落后、环境艰苦,但看到一个个可爱孩子们的纯真笑脸和求知渴望,当时年轻的心也还是相对沉静的。毕竟年轻就是年轻,这种沉静只持续了两个月。
11月初,一个偶然的瞬间,看到村里村外到处宣传的征兵标语“部队是所大学校,既能学知识又能学技术”“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到部队保家卫国、闯出精彩”,一颗心便被牵动。随后发生的事似乎早已命中注定。报名、体检、政审、换装,这些在不少有着军旅梦的年轻人眼里看似很困难、很曲折的问题,可在我这里是那样的顺利和自然,最后还以文化特长生被提前招录,成为同届新兵的佼佼者。
临行,由于担心父母为送别太过伤心,索性提前一天离家。清晰记得那是一个夜晚。推着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小型摩托车(请允许我已经不记得摩托车的型号,也没有去过意地研究,因为在那以后就从没有再骑过),在爸妈及亲朋的嘱咐、叮咛和挥手中,慢慢消失在乡间小路尽头。这片养育了我19年的土地,第一次将远离它,虽有万千不舍,但还是坚定地迈了出去。由于天黑、车灯暗、路况坑洼,加上驾驶技术实在不咋样,几次险些摔倒。快到同学所在的学校,有一处水流淌过的小路,路很滑,本想加大油门冲过去,可没想后轮被陷进水沟,弄得双脚和裤腿都是稀泥,只能下车推着向前走。见到同学,好心借车的感激被满身脏污的埋怨占据:“啥破车哦,以后再也不骑了!”同学倒是心平气和:“不管破不破,能把你安全送去当兵的车就是好车!”审视着已经被我造得不太像样的摩托车,特别是泥污不堪的两条轮子,顿时觉得同学的话特别有道理,想想前方并未可知的当兵之路,在通往这条路上能有这么一辆车、这么两条轮子载我一程,顿感欣慰,尽管驾驭起来有些艰难和吃力。
如今,在川藏线上工作,每每看到“全副武装”骑游的车队,看到在这条通往更高更远更蓝的远方飞奔的自行车和摩托车,我都会想起当年骑车从军的经历,那是一段关于两条污泥轮胎载着我前行的难忘的、珍贵的、美好的记忆。
从懵懂青年到武警警官,不知不觉在从军这条路上,一走就是19年,如今转制成为消防员,很是感慨。2017年6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调任甘孜雅江。很长一段时间,不少同事对于我从省府成都机关调到偏远的高原藏区基层工作十分不解,“你又不是为了解决职务,下去干嘛?”“老婆小孩都在成都,你跑那么远为啥啊?”“放着好好的机关工作不干,非要到高原去受那份罪,何必呢?”一时间说得我无言以对,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时间是治愈心灵最好的良药,无数次自己对自己的安慰和鼓励,让这种怀疑也慢慢淡化。正如从成都调任甘孜的老大哥说“人生需要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岗位历练,你才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和不一样的自己。”回头想想也真是这样,如果一辈子就在一个地方,可能这个地方是优越的、舒适的,但呆久了也是一种无趣。一句广告台词说得好“劲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特别是这时候的“轮胎效应”更坚定了这一选择的无悔。
2013年底,家里第一次拥有了小轿车,虽不高级豪华,但足以代步出行。小区的车库是机械设计的,很好地节约了停车空间。很多时候我就在想,大城市确实很有优势,仅停车一事,机械化就改变着常人的思维方式,也让大家感受到了由此带来的方便和便利。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须不知便利的同时也会“暗藏杀机”。机械车位采用移动的设计原理,由于驾驶经验不足,家里的车胎先后两次被可移动的车位铁架刮蹭,造成轮胎侧面破损,重点是无法修复、只能更换。
都说“汽车跑得快、全靠油门带”,这句话虽然没错,但如果轮胎出现问题,油门越是加到底,越会导致大问题。细想,院子里的那些用作训练的数条轮胎,它们在健康体魄情况下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和人民的幸福安康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如今,这些轮胎已经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已经没有能力再驰骋于任何道路,也没法再运载任何重物,但它们却坚守在这偏远深山,为提升消防员们的素质能力默默奉献,是不是也应为它致敬?
这不由让我联想到自己从成都到雅江工作的变化。成都这座大城市,有着明显的优越感,但身处其中难免被慢节奏的安逸所感染,就如汽车轮胎一样总是运行于高速公路或城市街道,很少经历国道、省道甚至县道、乡村道路崎岖和坑洼的历练,在碰到挫折时轻则受损、重则报废。看着眼前硕大轮胎的轮廓和坑洼不平、残缺不全的表面,我们就能想象它在出厂后被安装在运输大车上承载的重量和经历的坎坷。现在的我不就和现在这些轮胎有着某种意义的相似吗?虽然驻扎并工作在大山深处,没有城市的优越,没有霓虹的闪耀,只要默默坚守自己的岗位、尽心竭力干好当前的事情,就无愧于这身制服、无愧于曾经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