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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望向窗外,除了稀少的行人外,就剩那些树在瑟瑟发抖了。树和人相互致意,然后匆匆道别了。
人也许是不该在一棵树前匆匆告别的。仔细想,树与人是像极了的生物。
当树是一粒种子的时候,努力地飘飞,幸运一些的,找到了一块泥土安家;不幸的,沦为鸟儿口中的食物,发酵在了空气之中。幸运的种子埋在了地下,遇到了恰好的温度和水分,就开始变成胚芽,使尽力气,准备着破土而出了。这多像是人类的一颗幸运受精卵子,杀出重围,着入了子宫的温床,汲取母体的营养,在十月等待之后,随着一声啼哭,降临人世。那幼芽破土而出的艰辛,与婴孩通过窄窄生命之门的挣扎,是一样的吧!
当树是一棵幼苗的时候,不管它知不知道,它已自然而然地被寄予了许多希望。一些树很是明白人的心思,它们听话、争气,从不愧对阳光和雨露,日日发力、岁岁拔节,终成参天之材;有些苗儿,就不那么自律,不那么上进:这儿的鸟儿叫一声,它便往这边探探身子;那儿的白云飞过,它便往那边踮踮脚尖;东边的阳光比较温暖,它就向东凑凑;西边的风有些凛冽,它就向一边歪歪……于是,它长成一幅散漫的样子了。有些树苗过早地成熟了,在它们还很纤细的时候,便炫耀似的结出了几个果子,引得孩子们天天攀折,反而再也没有果子可结了;还有许许多多的苗儿,它们生长在各处,也就接受着它们的命运,长成高低胖瘦的种种姿态,说也说不尽。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孩童时期,我们备受关注,天生承载着全家的期望而来,于是,我们有的刻苦努力,成为栋梁之才;有的生性自由,随遇而安,缺少规划;有的天赋过人,生就丽质,早早成为别人的偶像,然而逃不脱“仲永”之伤,最终被人遗忘。我们每个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贫穷、富贵,祥和、吵骂,单亲、美满,我们都只能适应,适应,生存。我们就这样长成自己的模样。
当树过完成长中的前半生,它就迎来了自己的后半生了。那些参天之材的后半生,大多是在人们的房屋里度过,或在屋顶,或在楼梯,或在卧榻,总体来说,它们以支撑的,非它莫属的形态扮演着主角,支撑力是它们的惯常姿态。那些自由散漫的树的后半生,却大抵反而不能自由下去了——它们数量众多,却难堪大任,只能想尽了办法安排它们的出路,那便当当装饰,作作点缀,被人们修来剪去,反而变成千篇一律的模样了,要么矮矮齐齐,要么圆圆胖胖,要么如冠似盖,成为这个城市的配角了。那些早早成熟的果树,在后半生里也早早地失去了芳华,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结出果子来,早年吃过它果子的小孩现在经过它身旁,恨不得踹它一脚;至于角角落落的那些树们,谁又能知道它们最终怎么样了呢?
对的,太像人了,不是吗?前半生拼命成长的人们,后半生里又要努力贡献自己的价值了。成才的人,永远被称为大器,一方水土、一个国家、整个人类,都靠着他们而前行,他们数量不多,但个个辉煌,即是他们死了,仍能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年地发挥着作用。我们安享美好的时候,都会感激着他们存在过,就像那树,力量无声,但就在那里。平庸的人们,先是挥霍掉了珍贵的自由与时光、潇洒与舒适,那么在后半生里,只能按照岗位的规则,迎合着社会的需求,悄悄把自己藏起,接受预定的生命轨迹,成为这个社会的一块砖,一粒沙了。不过这部分人数量众多,砖砖瓦瓦堆积起,也算是不容忽视了。至于那些早早成名却停止了努力的人们,譬如沾染了污点的明星们,除了被惋惜,就剩下被遗忘了,这样的人,忘了也罢!毕竟,值得我们仰望的,只有那漫天的繁星和神圣的法律……
出神间,雪越来越大了,刚才,那些树还努力地拒绝着雪花,拒绝着这一季的苍老。它们用力一抖,企图抖落雪白,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可是顷刻间,它们已白了头,渐渐静默了。再过一会儿,它们就不再是树,而是雪中景了。我在想,当我们染黑了头发假装自己没有老去的时候,不知树看见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