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到山村的母亲蓝雨 生下我就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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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七岁了,跟我爸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没有见过妈妈。我爸和奶奶不准提“妈妈”一个字。我断断续续从街坊邻居的闲谈中得知,我妈妈是买来的媳妇儿,生下我不到满月就逃走了

最近,有个独臂伯伯经常到我家。每次他都骑着锃亮的自行车进我家敞开的院子。他对我们全家人都非常热情,我感觉家里所有的亲戚都没有他这种亲热劲儿。我家最亲的亲戚是顺儿表叔,他在公安局上班儿,穿一身军绿色制服,非常神气。他管我奶奶叫“姨“,管我爸叫”哥“,除了春节来拜年和八月十五前来看望奶奶,平常很少到我家来。这个伯伯不一样,他管我奶奶叫“大亲姨”,管我爸叫“大兄弟”,管我叫“我的亲侄子”。他第一次来就给我奶奶带了一盒点心,给我爸递烟卷儿(我爸平常抽旱烟),给我花花绿绿的糖果。我爸和奶奶似乎也很看重他,每次都要一起陪着他聊天儿。他们每次聊天儿都要我去外面玩儿。

这一天独臂伯伯又来了,他前两次带的糖果,我都吃腻了,还有不少。我听到他的声音后依然在东间房里玩纸片,没有出去。我爸和奶奶把他迎进了西间房——奶奶的房间。这次,他们的谈话我全听到了。

“大亲姨啊,我也是心疼您啊。都六十多了,还看着我大兄弟打光棍儿。”

“他哥啊,我这心病啊,你真是懂。可真是怕了啊。光他妈走掉这个疤啊,一摸就疼啊。那一年的两千块不少,可也攒了许多年了。现在我娘儿俩带着光,又支起这三间大北屋。5000啊,实在是拉饥荒也难啊。”

“大兄弟,我也是跑了几趟了。哥这心里都偏着你哪。西边三个村儿里的人家儿上赶着跟我说,我都没应承。”

“大亲姨,大兄弟,这一个识文断字,又年轻漂亮,调理好了,真是会过日子的好娘们儿。拉点儿饥荒也不算啥,三两年不就好了么?要是她来了啊,光也多个人疼。咱这也就是个全乎儿人家儿了。你们看那赵三儿家的,刘海家的,孙牛子家的不都落下了吗?刚开始赵三儿家的闹着跑,闹了多少回啊。你看这会儿,人家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多好!光他妈,主要是没看紧,当初要看紧点儿,满两年就妥妥的了。”

“左子,妈听你的啊。”

“妈,这事儿你做主儿。”

“大亲姨、大兄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啦。我也不能且等着你们。今天得给我个准话儿。”

……

那天晚上,我刚要睡着,只听见奶奶跟我爸在合计。

“妈,咱手上这两千五,开春儿买种子、花费还得用大几百啊。“

“过一个月就可以卖猪了,得卖个六七百吧?”

“那孙牛子买媳妇儿借的五百应该能要回来。”

“对了,左子。咱这院子还得这样敞着。配房、大门都不能盖了。”

“嗯。那就把买木头、砖的定金要回来,有五六百。”

“顺儿那儿月月开支,我就跟他借。估摸着怎么也能借出一千多吧。”

“嗯嗯,剩下的我再去找两个关系不错的借借。”

……

没过几天,独臂伯伯来了。这次是乘着一辆拖拉机,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叔叔、一个阿姨。他们下了拖拉机,进了我家院子。伯伯在前面,阿姨跟着后面,两个叔叔分别走在阿姨左右。这个阿姨就是我爸花五千元买来的媳妇儿了。她中等个儿,偏瘦,齐肩的黑黑的头发,白净的脸,眼睛不看人,一直闭着嘴。他们进了屋。很快,我家院子里聚集了乌泱泱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挤进了屋里,屋里挤不进的都争着趴着窗户往里瞅。“光,以后你有妈了啊,可得叫勤一点儿,叫亲一点儿!”东邻李婶笑着嘱咐我,似乎在祝贺我,也似乎在逗我玩。“光,你妈长得真俊啊!”西邻张叔对我夸了又夸。他从来没有夸过我,好像总是嫌弃我不长个儿,见到我经常说:“你这个小萝卜头儿,得赶紧长啊!”今天听到他的夸赞,我心里舒服极了,尽管他不是夸我。“光,听说后妈很坏,你得提防着她点!”好朋友小宝提醒我。

独臂伯伯和两个叔叔在天黑之前乘拖拉机走了。天黑了很久,我家院里、屋里的人们渐渐散去。

“姑娘,这就是你的家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想吃什么,有什么事儿就跟左子说,跟妈我说。”奶奶用最慈爱的口气跟阿姨说着。

“对,尽管说,尽管说。”我爸也跟着说。

阿姨很不开心的样子,不怎么说话,在谈话中“嗯”一声、“啊”一声的时候比较多,并且眼皮一直垂着。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她叫周玲,今年二十二岁,中专毕业,家是四川的。

我和在这西间屋,你们两口儿在东间屋。被子都是新的……”奶奶还没说完,阿姨开口了:

“我刚来,需要休息,需要跟这个家有个熟悉过程。请你们一定答应我,这七天里我自己一个屋住。”她一口气儿说下来,这是她来后说的最长的话。她的口音很接近小宝家电视里播新闻的阿姨的。她的声音真真好听,但出奇得严肃。

我爸看看我奶奶,我奶奶嗫嚅了一下,马上又用最慈爱的口气说:“好啊,玲,过几天你们再圆房。那让光跟你做个伴儿,你一个人不好。”

奶奶暗暗叮嘱我:“光,你可千万盯着她点啊,要是发现她想跑,你赶紧叫我们啊。”一下子我仿佛成了被委以重任的将军:“奶奶,好的。我一定盯着她!”

她单独跟我在一起时,放松了很多,还主动跟我聊天儿。

“你几岁了?”

“七岁。”

“你上学了吗?”

“没有呢,明年上。”

我发现她跟我说起话来变得温柔了,她的眼睛非常漂亮,里面好像有亮晶晶的星星,她的牙齿真白……她是我见到的最美丽、温和的女性,我一下子把“将军”的重任忘得一干二净。

“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她似乎感到特别突然,又好像不忍心拒绝我:“这个,这个,嗯……可以吧。”我高兴地看着她,想叫但最终没有叫出第一声“妈”,心里却乐开了花儿。

那天夜里,虽然我俩说话并不多,可我感觉跟她比跟我爸和奶奶更亲近,我的心仿佛挨上了她的温柔、美好的心。我们停止了说话,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很久很久,我都特别兴奋。几颗星星从窗户里探进头,对我眨着眼睛,我直想大声告诉他们:“我有了一个漂亮妈妈!”

〈二〉我爱妈妈,妈妈爱我

第二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我妈已经坐起来,一动不动,嘴唇紧紧闭着,很不开心的样子。她发现我醒了,对我笑了一下,我又看到她洁白的牙齿。这是我从记事以来最美好的一个早晨。我高兴地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外屋去打洗脸水。我照着奶奶的样子,舀了一瓢凉水,又拿起暖壶加了一些热的。这是我第一次打洗脸水给别人用。

“妈,你洗脸吧!”我竟然叫出了“妈”!因而有点害羞,也非常激动。我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她先有一点儿惊,又对我笑了笑,接下来开始用我打的洗脸水洗起脸来。

于是,我更喜欢为她做事了。吃饭的时候,给她搬板凳、拿筷子;吃完饭后,给她准备好喝水用的水杯。我每为她做一件事情,她都要对我笑。这笑,让我感受到她是个好妈妈,心里溢满了有妈妈的甜蜜!在她去厕所时,我都会在外面等着她。这是奶奶交待的任务,不过我相信我妈不会跑的。奶奶和爸爸从门里和窗里往外盯着,实在是多此一举。爸爸每天晚上把堂屋的门用锁链锁了,这也没必要吧。

阳光照进我和我妈的东间屋,她坐着,我站在身边。我伸出小手做各种动作,看各种影子落在衣柜上、墙壁上,有时落在她的衣服上。我看到她被我弄出的影子吸引了,好像没那么不开心了。我捣鼓得更欢了。

“我教你写字吧。”她竟然有这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提议。我找来一支铅笔,找了几张我爸卷烟用的纸。她教我握笔,拿着我的小手在白纸上写下“刘光”。她的手好暖,好软。“这是你的名字,你可以照着写。”他对我的任何要求,任何希望我都想满足她,因为她是我妈,我多么爱我这个妈妈啊。此时,我直想很快照着写下来,可是手中的铅笔真的不听使唤。我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了,可怎么都写不成。她笑了,重新握住我的小手,又带我写了一遍

“我教你读诗吧!“她又有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提议,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诗”。“阳光在窗上爬着?阳光在花上笑着?阳光在溪上流着?阳光在我们的眼睛里亮着。”阳光在我妈的眼睛里亮着,我看到了,很亮,很美!我跟她朗诵着。此时,我想跑到小宝那里去,骄傲地告诉他一句话:“我妈是爱我的!”

妈妈只是跟我说话多,她跟我爸和奶奶的交流还是“嗯”一声、“啊”一声的。跟我说话,看着我的眼睛;跟他们说话还是低着头,眼皮依然垂着。我爸和奶奶从没见过我妈眼里的星星,也从没见过我妈眼里的阳光。

又一天,我妈带我写了我的名字,读了《阳光》的诗。我说:“妈,你真好你就天天教我吧,教我一年。等我明年上学了,都比小宝他们会得多!”我以为妈妈会跟我一样兴奋地笑起来。她却把身子扭到了一边。

“妈,我们来写你的名字吧。‘周玲’,这两个字好写吗?”当我提议时,我妈这样说:“‘周玲’,是个代号,我更喜欢‘蓝羽’这个名字。”她自己拿起铅笔在我爸的卷烟纸上写下“蓝羽”,写了又写,还写……写得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面,又写另一面。我看她越写越快,停不下来的样子有点儿吓人。她又把两面都写满了“蓝羽”的卷烟纸撕得粉碎。接着,眼睛里噙满了泪水。那美丽的眼睛里的阳光被泪水冲击得来回摇晃。我呆呆地看着她,出气儿都小心翼翼。终于,她平静了下来:“光,你答应我,千万千万不要把‘蓝羽’告诉别人,就说我叫‘周玲’,好吗?”她本来叫“蓝羽”,而要对别人说叫“周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必须答应她。我对着她深深地点了点头。

又是一天,我爸从外面买来了两串糖葫芦,这是我家的奢侈品。他叫我妈:“玲啊,你吃串糖葫芦吧!”我妈好像没听见,眼皮也不抬,也不吱声,身子还扭到一边。我奶奶又用最慈爱的语气说:“玲啊,吃一串吧。你们四川那地界儿没这个,左子特地给你买的。尝尝,啊。”我妈还是没反应。“光,你跟你妈每人一串儿!”我爸把两串都塞到我手里。我拿着糖葫芦,把我和我妈东间屋的门关上。“妈,你吃!”我妈看向我,用食指拨了拨我的脸蛋儿,接住了我递给她的糖葫芦。

那天晚上,躺下后,我妈没有动静儿,大概是太困,睡着了吧。我看着从窗户探进头的几颗星星,时不时地伸出手数一数。“光,”突然她跟我说起话,“你喜欢看星星?”“嗯!”“星星多么自由啊。因为自由,所以它们才那么亮。”“哦。”我听不懂,但我妈说得一定是对的。“妈,你说我是一颗星星吗?我的名字叫‘光’,是不是像他们一样亮?”“是的,光,你是一颗闪闪发亮的自由的小星星。”听了我妈的话,我咯咯笑起来。“妈,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我姓蓝,我爸爸希望我能长一双翅膀,可以在蓝天上自由地飞……”说着,她啜泣起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使劲压抑的声音让我好心疼,好心疼。“妈,你不要哭了……”

后来的两天,妈妈还教我写字、读诗。我已经能够认识“阳光”“蓝天”“星星”“光亮”“高飞”“自由”等词。我真想去小宝家跟他炫耀一下,可是我一刻也不能离开妈妈——不是为完成奶奶的任务,是我真的太喜欢她了!

〈三〉我妈杀了我爸和奶奶

出事前的一天,妈妈问我我们村的名字,属于什么乡什么省。我一一告诉了她:河头村,史墨乡,河北省。我也问她的,可她都没有告诉我。

那天顺儿叔来了,他还是穿着那一身军绿色的公安制服,还是那么神气。说也奇怪,平常我妈总在东间屋,不去西间屋,可他看到顺儿叔来了,竟然也走到西间屋。我爸和奶奶又惊又喜。我妈眼皮也不垂着了,眼睛里跳着小星星,也闪着阳光。我爸、奶奶和顺儿叔也一定看到了,想到他们也可以看到妈妈这么美的眼睛,我说不出得高兴。我一直感觉我妈想对顺儿叔说什么,可我爸和奶奶一直跟他絮叨着,她一直没有插上话。

“姨,我这嫂子真好,咱这钱真没白花啊……“顺儿叔这句话还没落音,我妈扭头就跑到了东间屋。我赶紧跟她过去,又听到她使劲儿压抑自己的啜泣声。真不知道她为什么情绪变化得这么快。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轻轻拽拽她的衣角,她还是哭。我用手玩影子也不管用,她一直用两手捂着眼睛哭……

晚上,奶奶叫我在西间屋跟她一起睡,让我爸住在了东间屋。我十分不情愿,可是得听奶奶的话。爸爸照例把堂屋的门用锁链锁好了。

夜里我听到我妈大声吼了又吼:“不——!不行!”我奶奶也听到了,我看到她坐了起来,唉声叹气。我说:“奶奶,我妈怎么了?我想过去看看她。”“千万不能过去啊!”奶奶拍着我说。我又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又听到我妈大声吼了又吼:“不——!不行!”接着听到她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啊——!”然后听到她摔在地上的声音,跑出东间屋的声音。奶奶赶紧跑了出去,我也紧跟着。只见我妈白的衣服上染了几片鲜红的血,手里还拿着一把尖刀,她两眼发直,眼里的星星没了,阳光没了,她靠在堂屋的门口一动不动。奶奶赶紧跑去东间屋。只听她嚎啕大哭:“左子啊,左子啊——!”听不到我爸的一点儿动静儿。我奶奶突然跑出来,冲到我妈面前,上去给她左右两个大耳刮子,又抓住她的头发使劲往门上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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