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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发现窗外下雨了。
暖黄的灯晕开一片。路人行色缓缓,有的打伞,有的没打。可见这雨并不凶神恶煞,反倒期期艾艾、磨磨唧唧的,像没哄好的小奶娃,样子很憋屈,但眼泪没几滴。
北京素来以“干”著称,今年却奇怪,虽赶不上马孔多,但对比往日,已算得上“多雨”。有些时候雨是不会停的
我的泪腺没有工资,却很少休息。小时候,每当自我介绍表格里出现“你有什么特长”的傻问题时,我都要绞尽脑汁想上好一会儿,叹自己个子短小,且一无是处,恨不能填上:我特会哭。
一个看起来比较像样的说法是,我有一个发达的泪腺。
现在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有那么多泪水。因为摔了一跟头哭,因为没吃到冰糖葫芦哭,因为裙子皱了哭,因为雪被踩脏了哭。
元宵节饭后,家人们聚到一起看电视、嗑瓜子、打扑克,其乐融融,没人陪我玩,还没换牙的我就扯起嗓子,雷声大雨点小地博取关注。一个讨厌的人说,你知道吗,吃完汤圆后哭,会把肠子粘上的。我吓坏了,哭得愈发情真意切。
后来,我的牙开始掉了,周围的一群豁牙子,都争先恐后地成为合格的大人:大人是不会轻易展示脆弱的。这意味着,我不能随便哭了,丢人。很想哭的时候,我晚上就不会睡枕头。
我有一个好朋友,我哭的时候,她总费尽儿逗我笑,有时是做鬼脸,有时是一块糖,有时干脆挠痒痒。她不知道,一个人哭的时候突然笑出来,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她从来不说,哎,你别这样了,丢人,你再哭我就不跟你玩了。哄不好的时候,她就沉默地擦掉我的眼泪,等我平静下来。
再后来,我长大了。长大的标志,是很少再为自己哭。
前两年,和朋友骑车去看音乐剧《兰波》,路过鼓楼,人流很多,为了不撞到一个行人,我转动车把,预备绕道,前轮卡在路边的槛儿上,整个人翻到了地上。行人目不斜视地走过,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扶起车。朋友说,哎,你没事吧,要不咱们打个车。我说,没事,反正也没多远了。回家查看,两个膝盖都已磕破。很久以后,朋友发来消息,那一次让他记忆深刻。其实我可以撒娇、抵赖,但没有。
上学期上采访写作课,老师举了一个例子,一个出了车祸的女人,为了自己的肚子里的孩子,做手术没打麻药,手术中途问医生,还差多少?医生说,缝到47针,已经到2/3了。我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她得有多疼。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死去的亲人流着泪,感觉凄惨。我瞪着她,诉说对她的恨,口齿伶俐,滔滔不绝。她仍是哭,哭到我愧疚。那一刻我意识到恨是假的,我很爱她。我说,你别和冬天一起躲起来。她笑了,流着泪。然后我醒了。
醒来想起果戈里的《外套》,序言评价他,从早年的顽皮爱笑到晚年含着泪笑。原来她也老了。
敲完这些字,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