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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村上春树的一篇文章,一个人讲他的童年,夜里二三点,在某种魇症状态下醒来,觉得在这广大世界,不被任何人爱,不为任何人理解,也不为任何人记得,如果就此消失,也无人察觉,他感觉悲哀、窒息、压抑,心脏收缩到几乎碎裂。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远处的汽笛声,隐隐约约的,断断续续的,但又是真真切切的。这声音帮他驱散了梦魇,心不再痛,呼吸开始畅通,他开始苏醒。
若干年后,在讲这个故事前,他是这样表达对一个女孩的喜欢的:你之于我,如同半夜汽笛,爱你,如同爱那半夜汽笛声。
看到这里,我笑了,如此独特的表达爱的方式,是村上春树式的。
一个人对于声音能有如此独特的体验,自然会珍惜,并且,会在此后的人生中去寻找这相似的体验。
对于声音,夜半的声音,在我记忆里也有。
那时我在读小学,或者是初中了,冬天,入夜前,难得地下起了大雪,我和弟弟们都很兴奋,拿着手电筒照向窗外,那光束洞穿黑暗,然后,我们就看到了飘飞的雪花,大团大团的,一朵一朵的,如柳絮如羽毛如纸片。后来,我们看到一只鸟歇在我家厨房后的那棵树上,当手电筒的光照到它,它惊慌地扑楞着翅膀,我们赶紧把手电筒移开了,虽然想多看它一眼,但怕它从树上掉下来,那样一只可怜的无巢的在雪夜借枝而栖的鸟。
那天睡到半夜,我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是一个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的,男人的声音,他在喊:过河啦。过河啦。
这应该是从河对岸传来的声音,这个人,半夜三更来到河边,而船在对岸,他只能如此呼告——过河啦。过河啦。
那声音最终是停止了,也许是我睡着了,也许是他折返了,也许是有人去帮他渡过了——也许是我父亲,也许是别人,把渡船从此岸划到彼岸,帮他渡过了河。
呼告过河的声音,我听过无数次,因为我家就在河边。但是,那一次的,印象最深。因为,是在雪夜。那样的夜晚,谁会半夜行路?只有不得已,不得不,非如此不可。如林冲夜奔,也是在大雪之中。
那个声音,竟从此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连同那只鸟的栖惶的身影。
时间太过遥远了,这也许是在两个雪夜发生的事。
无论是同一天,还是不同的时间发生,其实都是一样的,因为,它们都是在雪夜之中发生。
毕竟,在我们这样的中部地区,下雪的时间并不多,偶尔下一场大雪,一定会记取。在温暖的火炉之外,在奇迹般的雪景之外,我记得那只鸟,也记得那个人。
它和他,何其相似,简直是某种命途的缩影。
在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一场茫茫大雪,都会有一段穷途末路吧。但是,总归,是会过去的。
此时,且静静地听取,自己内心的声音。
若干年后忆起,那就是一段余响,是黑暗孤独中的一丝光亮。